“金銀月餅”賣給誰？

2012年09月13日 06:15 AM 陳志龍
我有一張銀行代發工資卡，過去只是每月工資到賬時有短信通知一聲，但這兩年發送短信頻率明顯加快，內容也五花八門。推銷理財產品的，開“金融夜市”的，畫家談收藏的，移民講座的，不一而足。
而上週收到一條短信內容很特別——“心到想到得到，福到運到財到。我行隆重推出中秋金銀月餅，不一樣的月餅，不一樣的情懷，讓您的祝福永不過期，讓您的情誼永不褪色！”文字短信之後又附了兩條彩信，金光燦爛的金銀月餅，內襯金黃絲帛，外包裝是一款精緻的仿紅木禮盒。這些年，月餅有過度包裝、賣櫝還珠式的異化，有把魚翅、鮑魚、螃蟹入饌搭配了賣的，但總歸還能吃，用真金白銀做成不能吃的月餅，放在銀行賣，這算哪門子事？
循著短信線索，來到這家銀行網點的貴金屬服務區，琳瑯滿目的金鑲玉挂件、擺件在燈光下熠熠生輝。聽說我想看看矜貴的“金銀月餅”，一位著空姐裝的理財經理款款而來，她說這是總行推廣的兩家文化禮品公司的金銀製品，“有3個9的，也有4個9的”。 50克的銀月餅售價850元一個，100克的1800元一個，上面銘有一些“花好月圓”、“金玉滿堂”傳統的民俗圖。而金月餅的價格就不便宜了，一款20克純金“4個9”的迷你月餅，標價為8380元，50克的價格在2萬元左右，100克的4.5萬元。每隻月餅都配禮盒和鑑定證書。
“賣得好嗎?”我問。 “當然了,我們周圍全是政府機關,各地過節來送禮的買得多,我們就在附近幾個停車場發點宣傳資料,電話馬上就打進來,一般都是作為禮品買了送人。我們可以提供這家禮品公司的發票，開禮品、宣傳品、菸酒、辦公用品都可以，單價可以開小點。4萬塊錢的，發票上可以給你開100件，平均一件就400塊錢，回去也好處理。”這位精明的理財經理十分利落地回答說。
黃金價格最近出現一輪秋收行情，上海黃金交易所“4個9”原料金價為345元左右，這也就是說，黃金月餅的價格比原料金貴出20%以上，比千足金飾品貴出10%左右。一家銀行的私人銀行部老總告訴我說，嚴格來講，這是一種金銀工藝品，主要是一些文化禮品公司選擇一些主題，策劃設計產品，找金銀製品企業開模批量出品後，再通過銀行的終端渠道推廣，價格要比金銀手飾及金條高許多。比如前些時候熱銷的奧運金，價格高達588元一克，而當時上海黃金交易所的金價才310元左右，應該說利潤是十分豐厚的。但其價格遠遠背離了金銀本身的價格，因此，從投資角度來說，這些包括金銀月餅在內的工藝品已不具備投資價值。
黃金似乎是東方文化的圖騰。在亞洲，從中國到日本到泰國再到印度，廟宇、宮殿都有黃金文化在閃光，但把黃金做月餅類禮品，或用作家庭飾物，只有眼下的中國和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日本。
近讀日本學者野口悠紀雄的《泡沫經濟學》，在日本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泡沫經濟最狂熱的時候，伴隨著新幹線和密集的高速鐵路網的建成，持續上漲若干年的地價、房價繼續以“追風速度”繼續狂飆，日本房地產泡沫達到了登峰造極的時候，東京帝國廣場下面一平方英里土地的價格，比整個加利福尼亞的土地價值還高，一個東京都的地價就相當於美國全國的土地價格。日元持續升值刺激境外資金大規模流入，似乎成為資產泡沫的強支撐，乾柴烈火相互強化。許多人成了大富翁，大家驚呼“這真是個偉大的時代。”當時，每天的報紙都是教人們如何賺錢，投機風潮席捲全國。企業不再專注於實業，而是投身於土地、股票、古玩字畫的炒作，男人的皮帶都是純金做的，“玩財技”、“買世界”壓倒了“做實業”。竹下登時期，一些村町甚至按人頭數給村民發純金做的木偶人，一如今天中國先闊起來的地方給村民發金條。
吹大的泡沫不會長久，市場要你還債的時候不會提前通知你。只有等到泡沫破滅的時候，所有的參與者才知道什麼叫紙上富貴、曇花一現、過眼雲煙。 1990年日本泡沫經濟開始破滅，先是股價暴跌，日經平均股價最低時跌至14000點左右，只有最高峰時的1/3略多些，家家都有股票的日本民眾大量家庭賬面資產在短短一兩年間化為烏有。兩年後，房地產又開始狂跌，1991年，日本六大城市的房地產價格就下降了20％，企業大量倒閉，失業率屢創新高，財政狀況惡化，經濟陷入長達十多年的低迷狀態，連續數年呈負增長或零增長，被稱為“失去的十年”。這個“無所不能”的國家一夜間進入財富幻滅的時代。就損失而言，日本那一輪的金融潰敗，後果幾乎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戰敗的後果相當，在金融潰敗後，日本經濟彷彿被灌了迷魂湯一樣一蹶不振，經歷了失去的二十年。這是資產泡沫過度膨脹後，居民資產和所謂國家財富在“危險超越”後付出的慘痛代價，而這一切離中國並不遙遠，往事尤可鏡鑑。
日本人欣慰的是，在經濟高速發展時期，基本實現了國家現代化，西方式民主體製完善，財富分配公平，沒有明顯的社會斷裂，儘管經濟出現失去的二十年，但社會相對穩定。而中國的貧富分化和基尼係數已日益臨近警戒線。一方面是有錢人對奢侈品的揮金如土，這一輪金融危機以來，當全球經濟不景氣時，不管是消費者還是零售商都十分保守，但出手闊綽的中國人拯救了全球的奢侈品行業，無論是灣流商務機、最豪華的房車和遊艇，還是LV的包包、鑲鑽的歐米茄、戴比爾斯的珠寶、江詩丹頓的手錶和寶格麗香水。它們在中國市場逆週期表現讓所有人大跌眼鏡。中國的這片綠洲讓許多垂垂老矣的奢侈品重獲“第二春”，奇蹟般地複蘇。
另一方面是社會底層人在苦苦掙扎。最近在蘇中一縣級市，走訪一處為建工業園區而為幾萬拆遷農民建的保障性安置房。原來的村民有幾畝地，家前屋後能種點菜，種麥、種稻、青菜、蘿蔔等農作物，生活基本能自給。大拆大建，農民被趕上樓後，原來的地沒有了，而且基本上沒有收入來源，靠低保生活，新市民捨不得去菜場買菜，於是許多人就在自家門前的空地里或者綠化帶裡種菜，而街道和社區居委會出於社區形象考慮，要種草美化環境。為了種菜還是種草，雙方多次發生衝突，鬧得不可開交。走進一個參加過當年渡江戰役的老人家中，80多歲的老人特別瘦，長時間被慢性病折磨，經常要吊水、吃藥，他說自己一袋米可以吃半年。我問老人家“需要點什麼”，老人以為我是社區幹部，一把拉過去，湊著我的耳朵說：你下次來幫我拎桶油吧，再帶點紅糖，我一桶油可以吃半年呢。這些老黨員當年為國家流過血，如今看到他們的晚年，讓人要流淚，他們的要求非常低。
成由勤儉敗由奢，中國的GDP總量現在是世界第二，但人均GDP還在100位之後，城市居民人均收入才3000多美元，農村才1500美元還不到。一個國家如果未富先奢，甚至奢靡腐敗之風盛行而不受約束，那這個國家不會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