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12日星期二
白銀@宋鴻兵V:一個人的戰爭
“我的新書《貨幣戰爭2》滿月了!”
同許多初次註冊的新手一樣,宋鴻兵的第一條新浪微博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2009年8月1日,《貨2》極為高調地在全國“同步上市”,為了防止盜版,這本書享受著《哈利·波特》的待遇,由專業保安車輛準時負責運送。
看得出,宋鴻兵此時依然沉浸在新書問世的喜悅之中,還沒有意識到一個全新的舞台已然為他敞開。過不了多長時間,他就會發動一場自己的“貨幣戰爭”:作為一個個體挑戰國際銀行家手中的白銀定價權。
這件事聽起來是如此地匪夷所思,而它竟然能夠成為現實,在今天看來,極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剛剛親手激活的那個新媒體平台—新浪微博。
“白銀時代的人蒙恩受寵,終身不會衰老,也不會為生計所困,他們沒有痛苦,沒有憂慮,一直到死,相貌和心靈都像兒童。”
5月5日22:41,就在“兵敗白銀”之後的第四天,已經做好了“守夜”準備的宋鴻兵“想起王小波的一句話”,隨手把它發在了新浪微博上。
這是宋鴻兵發博非常密集的一天。在一片淒風苦雨的氣氛中,從凌晨開始,他就一直趴在微博上做“戰後總結”。他一會兒重申自己年初以來關於白銀深度回調的預言,一會兒批評炒家們不聽他的勸告而大玩槓桿的賭徒心態,一會兒回憶井岡山時期面對“白色恐怖”的革命者“我自巋然不動”的膽識,一會兒又猜測擊斃本·拉登的時間是否可以控制以服務於國際金融寡頭的特殊需求……
“最長的一日”—主攻目標依然是金融寡頭:
“美國CME(芝加哥商品交易所)在8天之內,連續5次上調保證金比率,上漲幅度高達84%!單方面修改了遊戲規則,一手製造了白銀慘案。”
當然還有他最新的“敵情報告”:
“本輪白銀價格調整幅度至少應該在30%,這種調整從長期看其實是健康的。如果白銀跌到35美元附近,可以考慮開始加倉。如果跌到30美元以下,可以大幅加倉。如果跌破25美元,即回調達到50%時,可以全倉進入。大家不是總抱怨沒趕得上白銀上漲嗎?停止這種抱怨吧!看判斷、決心和膽量的時刻來臨了!”
寫下王小波的文學名句之後又過了將近六個小時,已是第二天凌晨04:25,宋鴻兵吹響了“同志們,跟我衝”的進攻號角:“熬到凌晨4點,終於等到了買入的機會。”
此時白銀每盎司的價格是34.2美元。
但也基本結束了本輪的下跌行情。
“前途是光明的,而道路是曲折的。”8分鐘後,宋鴻兵喊罷最後一句口號,上床睡覺去了。
“我在華爾街的很多朋友說,這次打擊是朝著25美元去的,但是打到35美元確實打不下去了。”這是見面後我聽到的宋鴻兵的最終總結。
其實白銀原本不是宋鴻兵的主攻方向。
“不!你要看我的書,從第一本我就是金銀共同提倡的。”
但我這樣說自有依據。
一直到2009年年底,也就是開通微博快4個月之後,宋鴻兵才第一次提到白銀,而且只是作為一個試探性的挑逗:
“為什麼白銀會長期保持一個比較低的價格?因為每年平均會有4000噸的白銀必須要藉助以前的100億盎司的存量,不斷地消耗來使價格穩定在這個水平上。但是按照這個速度遞減的話,8年之間全部耗盡,現在已經探明出來的只能開採14年,樂觀的估計也不會超過20年,結果會怎樣?”
準確地說,當時不關注白銀的不是宋鴻兵個人,而是他所影響的群體。那時候宋鴻兵的追隨者還多為黃金(1495.70,13.10,0.88%)炒家,白銀價格長年低迷不振,是沒有足夠的預期能讓芸芸逐利客變色而瞬目的。
2010年9月13日,也許是為了慶祝宋鴻兵開博一周年,白銀價格一舉突破了20美元每盎司,與一年前相比上漲了20%,接近了2008年以來的最高點。持續了半個多月的金銀聯手上漲之後,根據以往的經驗,宋鴻兵提醒人們注意定價權控制者們的出手干預:
“中國這邊一閉市,黃金白銀雙雙大幅下挫,摩根大通匯豐們開始大反攻了,國慶長假有好戲看了。”
結果這齣戲的好看程度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10月6日晚上他寫道:
“一直沉浸在歷史的激流中,剛剛上岸就收到無數短信詢問黃金問題。現在金價已達1340美元,白銀已達22.7美元,我想任何語言都無法表達我的震驚了。老夫確信黃金和白銀是真正的貨幣之王,這已成為一種深深的信仰。”
寡頭儘管凶悍,但有時買盤足夠強大也會令操控者難以擺佈。這時候宋鴻兵應該會記起他在《貨幣戰爭》中提到過的一個案例:
“1975年8月,為了進一步消除黃金的影響力,美國和西方工業國決定各國的黃金儲備量不再增加,而IMF的黃金需要拋售5000萬盎司來壓低金價。但是黃金價格依舊堅挺,並在1979年9月衝到了430美元一盎司,此時的金價比起1971年布雷頓體系解體時的價格已經上漲了十幾倍。
“美國財政部於1975年1月開始第一次拍賣黃金,後來從30萬盎司的拍賣量增加到75萬盎司,仍然難以抵擋黃金的買盤。只有當財政部1978年11月宣布空前的150萬盎司的拍賣量時,市場價格才少許回落。到1979年10月16日,美國財政部終於撐不住了,宣布定期拍賣改為'意外'拍賣。”
但黃金的高昂價格畢竟不是普通人能夠玩得起的。白銀就不一樣了,一個看多的預期加上一國嗷嗷待炒的散戶,宋鴻兵開始意識到是誰頂住了這次針對白銀價格的剿殺。
把他和他們聯繫在一起的還是微博:
“對付國際銀行家,最終只有一個辦法:人民戰爭!”(2010-10-7)
這時候人民最需要榜樣。 10月11日,宋鴻兵向大家報告了一則先進事蹟:
“記得去年參加在湖南的中國白銀年會,當時銀價只有13美元,很多白銀行業的人都非常悲觀。老夫給幾百家白銀企業的老總們打氣,堅持就是勝利,銀價即將巨變。演講之後,一位企業老總原來囤積了幾十噸白銀,精神幾乎崩潰了,聽完後跑來對老夫說,這個講話救了他全家。前幾天他特地從湖南跑上香山來感謝。”
再強調一下時不我待也是必要的:
“2-3年後看現在23美元的銀價,你會搥胸頓足後悔當初沒有買夠量。現在一二美元的差價到那時可以忽略不計。就如同現在的黃金,你會在意2007年是520美元還是550美元進的貨嗎?關鍵是那時候可能已經沒有白銀現貨了,白銀目前的庫存量小到令人失眠的程度。”(2010-10-11)
“白銀最近供應吃緊,很多地方已斷貨了!”(2010-10-16)
戰火點燃了。戰歌也早就有了:
“一個朋友發來的,很逗!《中華金銀大軍戰歌》—雄赳赳,氣昂昂,大家奔銀行。買黃金,買白銀,越買它越漲。紙錢會化成水,古今都一樣。真金實銀戰勝通脹保小康!雄赳赳,氣昂昂,大家奔銀行。買金銀,保自己,也是保家鄉。中華好兒女,齊心買金銀。真金實銀大敗金融野心狼!”(2010- 10-8)
也正是由於白銀的主題,從2010年9月到2011年5月,宋鴻兵在新浪微博的發博量成倍地超過了過去開博一年的總和。
除了遊記和吟諷,他的微博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主要論證美元體系即將和如何崩潰;另一類則是即時通告白銀價格又創新高。這些,大致相當於戰報。
有時候,趕上當天白銀瘋漲,他連續幾條微博只有最新的數字和表情符號,滿屏看上去,幾乎就是一路尖叫。
但在白銀成為主題之前那一年時間的微博上,宋鴻兵有時還要為自己不給力的嫌疑回應某些粉絲的抱怨:
“有些朋友對我的微博風格轉變有些不太適應。其實我認為微博與我的書的關係就好比是:客廳與書房。”(2010-6-27)
“微博是我的客廳,有誰在家裡的客廳總聊工作、總研究經濟問題呢?”(2010-8-28)
現在,宋老師的客廳早已經成了充滿驚聲尖叫的慕尼黑啤酒館。
對於人民戰爭的前景,宋鴻兵給出的最樂觀估計是2011年突破50美元大關。然而形勢比人強,事實證明他太保守了。 “人民戰爭他們沒見過”—這是他經常在微博上揶揄華爾街的話;“微博速度我也沒有見過”—同樣的揶揄恐怕也應該送給他自己。
2011年4月下旬,宋鴻兵到加勒比海度假—這個假期最後基本上給粉絲們興奮的行情通報給毀了。彼時銀價正直衝50美元。
“2009年年底我說過,2011年銀價大漲,但沒想到,它這樣漲?!”(2011-4-22 20:59)
“工行系統出錯?冷……”(2011-4-22 21:55)
“白銀比加勒比的天氣還熱啊!哈哈……”(2011-4-23 01:14)
事後看,宋鴻兵的直感是非常準確的—這正是一個冷熱轉折點。忍無可忍的CME很快就會祭出單方修改規則的殺手鐧。
但每每審視這一頁,令我暗暗稱奇的卻是微博這種社交媒體對於人物細微心理的忠實記錄。也許每天例行瀏覽的感受不明顯,但若是把人一個階段的微博集中時間從頭到尾過上一遍,始終互證,真好似促膝談心。
除了那些直接的抒發,有時候博主偶爾發布的一些好像不相干的感觸也能讓人玩味久之。比如這一段:
“在哪裡都是5%的人統治著95%的大眾,無非是統治手法不同而已。中國乃至世界政治的核心問題就是如何平衡這95%和那5%之間的利益關係,讓大家都能喘得過氣來。和諧是大道。”
我曾當面問他此條微博是否有所感而發?尤其是4月25日白銀沖頂時他又寫了這樣一句話:
“每扇為你敞開的門,背後都有個開門的人。”
但他沒有正面回應。
其實在這個案例中,5%的說法過于謙虛了,白銀教父只是一個人。
4月21日。晚上快10點了,任志強(微博專欄)還在辦公室。他整理了一下那兩天收到的新書,用Iphone拍了張照片,然後上傳到微博。
把圖片放大,這樣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書名:《華爾街1、2》、《貨幣戰爭2、3》,還有大前研一的《研磨商業力》、《工業力》,等等。
“微博控”名不虛傳,轉瞬間“評論”、“轉發”成百增加。罵聲也不期而至。
@史蒂文鄒:都是沒思想性的垃圾書。
@任志強:回复@史蒂文鄒:大前研一的書很優秀。
@我叫白志強:@宋鴻兵的書怎樣?
不知是宋鴻兵本就關注任志強還是因為被@到了,這時候也湊過來答話:“雖不相識,很願意傾聽任大哥的意見。”
當天白銀價格大概是47美元每盎司,比起宋鴻兵正式而高調地鼓動“人民革命”的半年多前上漲了150%。
然而任大哥並沒有接白銀教父的話茬,而是直接回复那位與他同叫“志強”的粉絲:“陰謀論。”
一個多月後,5月25日,在他新組建的以“貨幣戰爭”為主題的網游公司辦公室,我當面問起這件事,宋鴻兵說他都記不太清楚了。但翻看當晚的記錄,除了自己轉發任志強給別人的答复外,他又發了三條單獨的微博,都在其後一小時之內。
第一條:“不是謙虛,我還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做陰謀論。所以完全不在意(此處一個開口大笑的表情)。我在意的是,每本書完稿,我告訴讀者的事,它在不久的將來發生了嗎?……讀者讓我知道,它真的發生了。”
第二條很簡練:“銀價又創新高。”
第三條則是轉發自己3月3日的舊博:“有記者提問,說這是否屬於陰謀論?老夫答曰:如果你口袋裡的錢,莫名其妙地流到了我的口袋,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上帝之手,二是我的手,將你的錢划拉到我這裡來。你要懷疑是第二隻手幹的,我就稱你是陰謀論者;你如果相信第一隻手,我就稱讚你是自由市場經濟的支持者。你來選擇吧,結果老兄啞然。”
當日再無話。
我總猜測他那一晚睡得不是很爽。
雖然宋鴻兵今天看起來名滿天下、風光無限,但這更多來自於“人民戰爭”中“人民”的捧場。他與“主流”接觸的過程,用磕磕絆絆、尷尬不斷來形容並不為過。
我們面談之前,一位熟悉他的朋友就爆料說,2009年的時候,也是一位朋友中間撮合,宋鴻兵到央視四套錄了一期對話節目。這是他第一次出現在國家電視台的個人訪談節目中,難免有點興奮。結束後按照編導通知他的播出時間遍告親友,大家也都為他感到高興。可是到了通知的時間,電視中卻換成了別人。事後得知,原來有兩個經濟學家也聽說了節目錄製的事,一直不斷地打電話向電視台施加壓力,要求撤換節目。
朋友說,那一次,宋老師真的很尷尬。
當時宋鴻兵已經開始寫微博。但直到一年多後,2011年2月1日,在春節的喜慶氣氛中,他才有所吐露,並且使用了某種“曲筆”:
“自從《貨幣戰爭》,關於對我的批評和謾罵從來就不絕於耳。前天聽好友說,在飯席上一個資歷很深的央媒評論員說非常同情我,他說有一次他親耳聽到兩個國內的經濟學者一遍遍地打電話強烈反對某媒體播出我的一期訪談節目,後來那期節目因此沒有播出。還是那句大俗話:走自己認為正確的路,讓反對者罵去吧。”
如果是第一次接觸宋鴻兵團隊,你會發現他們更願意和你講宋老師在韓國受到的禮遇,至少我的經驗是這樣。我和宋鴻兵的初次見面,還是因為他受邀參加的韓方活動推遲而臨時空出的安排,該活動的邀請方則是三星集團董事長。
那天早晨我到得早一些,宋鴻兵的合作夥伴、迷人的央視主持人鄭鶯燕小姐先給我做了一堂《宋老師在韓國》的時事報告。諸如《貨幣戰爭》風行韓國、《貨幣戰爭》被指定為大學教材,甚至連韓劇中都出現《貨幣戰爭》的書影;更不消說宋鴻兵走在韓國街頭也經常會被認出並索要簽名,一干韓國政經要人均為《貨幣戰爭》的書迷;就連韓國總統李明博,也是宋老師的粉絲。
我非常確信當時肯定沒有流露什麼懷疑的表情,但鄭小姐還是追加了一個最新案例:3月份韓國有一次重要會議,上午9點開始,李明博先致辭,然後安排宋鴻兵演講,後面是4個部長發言,與會者全是三星、大宇之類的業界大佬。結果事情壞在宋鴻兵的助理身上,忙中出錯,飛機要飛了,宋老師還在大興的演播廳裡做節目,害得韓亞航空破例,一飛機人在機場苦等。
後來我向宋鴻兵核實了這件事。他倒沒有提助理的事,只是說當時訂的是當天最後一班飛機,但沒有想到央視那一期節目錄製時間比預計長了很多,改明早第一班飛機肯定趕不上會議議程,所以韓國央行出面直接協調航空公司,飛機破例在機場等了半個多小時,後來看實在等不來才起飛。節目一直錄到半夜,宋鴻兵則一早飛往韓國。議程自然是更改了一下。
翻看3月30日的微博,可以找到了那次會議的記錄:
“從機場到首爾亞洲經濟論壇現場要1個多小時,大約休息20分鐘就該我講了。時間真的很緊!發完言就直接到機場,回北京吃晚飯啊!”
時間這麼緊張,他還不忘來上一條花絮:
“出了首爾機場。剛過海關被韓國邊檢人員認出,他一激動說了好幾句韓語,沒太明白;然後用英語問我晚上住哪個酒店,我說今天下午5點就回北京,只停留5個小時。呵呵。”
不過我最好奇的還是李明博的事。 “這個啊,”宋鴻兵說,“是韓國央行行長告訴我的。李明博總統以前不知道美聯儲是私人銀行,聽說我的書後大吃一驚,就找來很認真地讀過。”
宋鴻兵電話裡說的這個“韓國央行行長”,指的應該是韓國央行常務副行長張炳南。其實韓國“主流”對宋鴻兵的接受,也有一個過程,並非一拍即合,張炳南即是一例。我們來看宋鴻兵的紀錄:
“張炳南頗有大將風範,思路清晰邏輯嚴密。我問他韓國的中央銀行家可有深厚的人脈關係,他笑答多數沒有,至少他沒有。張說看完《貨1》後曾不認同,但看金融危機之後美聯儲的行為,覺得書中觀點有道理。”
鄭鶯燕也給我分析過為什麼宋鴻兵在韓國的際遇與中國大陸有這麼大的差別,她歸結為韓國人的理財意識比大陸強。根本還是因為上次亞洲金融危機,韓國那次舉國上下捐獻藏金幫助政府還債,其對黃金的感情和對危機的感受都遠在中國人之上。
就在3月30日的亞洲經濟論壇上,匆匆趕去的宋鴻兵在演講之後還和一位專門前來看望他的老朋友談起了那段“韓國往事”:
“剛才和韓國前上海總領事私聊。他從1992年就被派往中國,據他透露,目前韓國親美派佔六成,親日派約兩成,親中派僅百分之二到三。1997年危機時,他曾力主總統向中國借款救急,結果被美國發現,對他施加極大壓力。他不得不修改報告只向美國和IMF貸款,接受極苛刻的條件,事隔多年仍深感恥辱。”
當然他們也談到了宋鴻兵感興趣的話題:
“這位經濟學教授出身的外交官說韓國民眾完全不了解美國對韓國政界和學界的強大影響力。由於他與中方關係很深,我問中國是否也有類似情況,老兄笑笑沒正面回答。他今天本該參加國會的一個聽證會,得知我來,特意請假來看看。”
至於中國的情況,最有代表性的應該是這樣一種:很多人一聽到“宋鴻兵”這個名字,當即拋下“陰謀論”三字掩鼻而去。
“本能的反感。”宋鴻兵笑著給出了他的結論。
“那你覺得他們為什麼本能地就反感你呢?”他的坦然多少讓我有點意外。
“我覺得是大家的信仰體係不一樣。”
“拔高了吧?很多人這麼說也並不一定很認真。”
“有不同類型的人。有一種根本沒有自己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另一些人是信仰問題。比如說,我碰到一個以前在中國證券業資格相當老的人,90年代在美國哈佛讀書,在圈裡的影響力非常大。他有一次約我聊天,說看完兩本書讓他病了一個多月,其中就有《貨幣戰爭》。主要原因是某種意義上顛覆了他以前的思想。像《貨幣戰爭》,就是顛覆了他對自由市場的信仰。他覺得沒有信仰了,很苦悶,所以想找我說說這個事兒。”
“那你們有沒有聊出一個什麼結果、結論?”
“他不是找我聊結論的,就是找我傾訴,他那段時間特別苦悶。”
“你是怎麼安慰他的?”
“我也安慰不了他,他需要重建一套信仰體系。這是屬於轉化過來的。那些沒有轉化過來的,他肯定是天然和本能的反感。這時'陰謀論'的標籤就成了最簡便的方法,把它一貼,說這屬於常識問題,就不用討論了。”
白銀大跌那幾天,宋鴻兵曾經發過一條“道歉”微博,為“沒有及時向大家通報情況”而表達歉意,還附了個雙淚長流的表情。
但很快這條微博就被刪除了。
“那時候其實是觀察市場最好的機會,但在海上上網極不方便,通過衛星接聽信號,20美金一分鐘,我那時候不能經常上網,每天也就幾分鐘。”宋鴻兵解釋說。
“道歉之後再刪除又是出於什麼考慮呢?”
“這次我要道歉,很多朋友說沒有必要。比如巴菲特說他看好可口可樂股票,不意味著它不下跌。但是你要看到這麼多人賠了錢,在那哭天喊地的,而所有人的目標都指向你,說這都是看你的書,受你的影響。所以,出於對讀者負責任的想法我就表了一個態。但是後來回想一下,我覺得確實不應該做這種表態。那時候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有的時候道歉是正確的,有時候不道歉是正確的,因為道歉之後效果更差。其實股票市場,或者任何一個市場跌30%,這都屬於正常行為。道歉之後我發現捅了馬蜂窩,所有的媒體以這個為導火索,進行更進一步的炒作,好像你印證了他們的觀點。”
寫作雖然是個人之事,影響卻在公眾層面。作者大都希望一紙風行,但聲望背後,責任的邊際到底在哪裡?這是宋鴻兵第一層糾結之處。錢鍾書曾經做過一個著名的比喻—雞蛋好吃,何必管那隻生蛋的老母雞。可惜這等聰明之論在現實中也只能作用於雞蛋。
那還是在白銀大跌之前,3月3日錄製節目時,宋鴻兵就遭遇過一次尷尬:
“一位年輕的帥哥觀眾說:'宋老師,就是因為你的第一本書我買了黃金,因為你的第三本書我買了白銀,但是你今天說你的建議全部代表你的個人觀點,我感到非常傷心,你這樣對我負責任嗎?'試問:你賺到錢了嗎?我能代表別人的觀點嗎?需要我幫你賺到錢放入你的口袋嗎?”
微博是比書籍更加私人的表達方式,享有“自媒體”之稱。讀者尚且如此要求,粉絲又情何以堪?
其實對於白銀價格的波動,宋鴻兵在微博上早就屢有提醒,提醒的頻度甚至可以稱得上婆婆媽媽。僅就3、4兩月的微博,就可以窺其大略:
“大幅回調的危險可以說分分秒秒都存在著。當然,每一次回調都是買進實物的良機。”(3月5日09:02)
“初步預期白銀可能在上半年有跌破30美元的機會,甚至更多。對於實物購買者而言,這也是一個難得的補倉時機。”(3月11日13:02)
“老夫一直認定白銀會深度回調,原因就是摩根和匯豐仍然沒有被法律限制住,當條件成熟時,如美國開始加息、歐元再度危機或其他美元重大利好時,他們會在整個貴金屬衍生市場上大規模做空,考慮到他們控制了90%的衍生合約,將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擋他們。為什麼老夫建議買實物白銀?只有人民戰爭才能有效對付他們。”(3月29日01:49)
……
在上面幾段談及銀價回調的文字中,那個幾乎如影隨形出現的詞—“實物”,則又是解析宋鴻兵第二層糾結的關鍵之鑰。
還是先接著說第一層糾結。在這個層面,為了免責或者避嫌,凡是由具體某個人提出的對於實際投資操作的詢問,宋鴻兵通常採取的辦法是要么不做答、要么只提供標準答案。比如3月24日—
@東之微語:向@宋鴻兵提問:普通人投資白銀有哪些渠道呢?
他的答复則是:“投資渠道包括:熊貓銀幣、投資銀條、工業銀條、紙白銀、白銀T+D、白銀公司股權投資、海外白銀投資等諸多渠道。”
而到了沒有具體對像只是表達“個人觀點”的時候,他才會說:
“白銀好比一個美女,實物是活色生香的大美女,紙白銀則是美女的照片。買實物如同和美女拜堂入洞房,金屋藏嬌,紙白銀就是掛著美女照片望梅止渴,只盼高價出手。摩根大通開的是婚介所,美女只有一個,照片卻被印發了很多,真美女和美女照片收一個價錢,當大家拿著照片找摩根大通要人的時候,麻煩就大了。”
但是對於廣大的散戶來說,這種對於個人立場的技術性處理實在意義不大。就是宋鴻兵本人,當“看到這麼多人賠了錢,在那哭天喊地的,而所有人的目標都指向你,說這都是看你的書,受你的影響”時,不也“本能”地在第一時間道歉了嗎?
採訪期間,我曾經向一位前輩談起宋鴻兵的“人民戰爭”,前輩的評斷有些冷淡:“他不知道自己領導的只是群氓。”
實則宋鴻兵也並非沒有怨言。有一次他發了個《猶太人與華人之間的七點比較》,都是誇猶而貶華人。猶太人千好萬好,總歸於“信仰堅定”;中國人的各種缺點,核心還是“沒有原則”。而這兩種人,在他的“白銀戰爭”中,又恰好一方是對手,一方是隊伍。
4月26日,白銀還沒跌多少,“人民戰爭”的陣腳已呈亂象。宋鴻兵幾乎是悲憤地寫道:“實在太具中國特色了。漲起來瘋狂激進,跌下去奪路狂奔!這樣可不行啊,賭性太重,出手太快,變心比變臉還快,完全是一群散兵游勇的德性!”
生氣歸生氣,我想當他事後得知當時的行情實在因為有溫州炒銀團的重要參與,對於國民性的信心一定還能有所回升。不過,最後銀價能夠止跌於35美元,檢視過往,對於和他並肩作戰的中國散戶,宋鴻兵還是心存感動。
但這並不是關鍵問題。
關鍵在於,在“人民隊伍”中,其實自始至終就存在著三種不同層次的動機,卻往往被同舟共濟的假象所掩蓋,這就是宋鴻兵的第二層糾結。
第一種動機是投機,這不用多說。再崇高的理想,也不如“分田分地”有號召力;第二種是資產配置,簡單說就是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或者叫對沖風險,這種有理性的人相對比較少;只有第三種動機才是“人民戰爭”的本意—動員中國散戶買斷存量有限的白銀以徹底掌握定價權,以此配合和呼應國家儲備黃金,最終實現用人民幣標價黃金的終極目標。
這樣的人最少。他們的宗旨用八個字概括,就是—“藏金於國、藏銀於民”。
如此則不難看清為什麼宋鴻兵這樣力主大家買“實物”,然後“扔到床底下,過三年再看”:“投資金銀的關鍵並不是為了賺錢,金銀的要害是撼動世界貨幣霸權的根基!不理解這一點,就不能理解老夫的苦心。老夫堅信,人民的力量是可以影響歷史進程的!”
這種不為賺錢的“苦心”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有時候,宋鴻兵自己似乎也不太認真。至少有一次,當白銀大漲的時候,他居然說,這個時候快進快出,玩一票虛擬產品也不錯呀!
我們就只當是教父扮孫猴子給大家解悶兒吧。
動員群眾買“實物”的錦囊妙計實際上只有一條—唱空美國。所以宋鴻兵在微博上磨破嘴皮,要點只是:美債危機、美元崩潰。 “看清楚美元,自然就看懂了白銀”。亂世藏金銀,不為發財,只為救命!
我自己也認識一些人前兩年非常關注宋鴻兵,後來卻漸漸疏離,主要是因為質疑宋鴻兵對金本位推崇過分,理由是以黃金的存量作為貨幣無法應對當今的經濟總量。
去年6月的一天,宋鴻兵收到一條短信,覺得很有意思,就發給朋友:“金庸寫的十四本書可以連成一個對聯: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JK。羅琳寫的七本書也可以連成一句話: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朋友回復過來:“宋先生也寫七本書,連起來是一句歌詞!周杰倫的《霍元甲》:霍霍霍霍霍霍霍!(貨貨貨貨貨貨貨)……”
我提起這件事,宋鴻兵說:“是要一直寫下去。前三本一直在'破',後面該寫寫怎麼'立'了。”
看來擔心金本位不敷運行的朋友們想多了,宋老師還沒考慮到那兒呢!而那位“冷眼看群氓”的前輩操著“數盡風流”的口氣,對此反應更加冷淡:“'破'都容易,一'立'就錯。”
其實“破”也不容易,宋鴻兵飽受各種“本能”或非本能的“反感”大都根源於此。但這是他的立論之本,不容有絲毫的退縮:
“陳志武(微博專欄)曾經說過我第一次預測成功(2008美國金融危機)是僥倖,他沒有看到第一次危機,他同樣斷言不會有第二次危機,還是讓我們拭目以待吧。形象地說,他堅信美國經濟就像泰坦尼克號般龐大,撞上冰山也沒事;而我認為理性地看,最後的決定因素就是浮力定律,當總重量大於總浮力,它就必然下沉!無論它看起來有多大多安全。”(2010-6-5 06:13)
關於破與立,薩特在小說《噁心》中,借主人公之口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因而這是一則故事中的故事:
“1787年,在穆蘭附近的一家小旅店裡,一位老人正奄奄一息。他是狄德羅的朋友,曾受到哲學家們的熏陶。附近的神甫們忙得不可開交,竭盡全力,但毫無效果。這老人是泛神論者,拒絕臨終聖事。德·羅爾邦先生正經過這裡,不相信這件事,向穆蘭的本堂神甫打賭,說不出兩小時他就能使病人恢復基督教感情。本堂神甫接受了打賭,而且輸了,因為羅爾邦在清晨三點鐘開始接觸病人,五點鐘病人就進行了懺悔,七點鐘便死去。'您竟如此雄辯?'本堂神甫說:'您比我們厲害!'羅爾邦答道:'我沒有辯論,只是使他害怕地獄。'”
宋鴻兵的狀況大約同羅爾邦相類似,只是稍稍反過來:為了勸說人們遠離地獄,有時候他也要試試以天堂作為誘餌,雖然他自己對那個天堂也未必了了。
或許,大多圍繞宋鴻兵的爭執,甚至也包括把他自己纏繞其中的兩層糾結,根源完全在於一點分歧:教父所預言的白銀,人們當作出埃及記中分開紅海的牧羊杖,而實際不過是泰坦尼克下沉時小救生艇上擠出來的一席坐艙。
對話
宋鴻兵前傳
:你是中國的麥道夫嗎?
:我覺得這完全是不可比的,因為麥道夫是自己要搞一個基金,我只是推廣一個理念,別人通過這個理念賺錢或者賠錢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那你什麼開始形成這個理念?你大學學的是這個專業嗎?
:我1994年出國留學,1994到1996年在美利堅大學讀研究生,專業是信息工程和教育。
:然後就工作了?
:先在美國世通乾了好幾年,然後是兩房、商務部。人家說我待過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就垮台了。
:那就只好自己乾了。我看你的微博,你投資貴金屬,是在出國之後才真正開始的?
:對,98年以後吧。 98年的時候開始關注研究美元問題、金融問題,但是越研究越覺得問題更多。
:那時在世通?
:對。在世通的時候開始對這個問題感興趣。
:有什麼緣由嗎?
:可能還是因為對股票的投資。當時我在納斯達克投資很多股票,正趕上IT泡沫,1998年開始吹起來,2000年崩盤的。其實1997年我就關注這個股市了,但是還沒有投入資金。 1998年之後開始入市,你就得研究啊:IT股票為什麼會漲得這麼厲害啊?當時我記得我們買的時候,美國互聯網才剛剛起步,還沒有瀏覽器,還是文字版的。
:DOS系統?
:開始都還是DOS。可是看著沒幾年居然一下子神話就變成現實了,無數人在身邊,無數人—因為我有很多朋友都自己搞公司,剛一上市,立刻巨富,這種例子太多了。當時我們目睹了這個過程,但還不太適應。現在在國內大家可能也已經適應了,覺得正常了,但那個時候衝擊是很大的。你想留學生剛剛畢業,剛剛工作,沒掙幾個錢,然後就看到你周圍的朋友自己一創業,一上市,一下子多少億美元那種身價,對所有人來說刺激都很大。
:像這樣對你刺激比較大的人都有誰,還記得嗎?
:有雅虎的楊致遠,還有網景、北電的創始人,好多。那時候我就想,這個財富是怎麼變出來的,為什麼一夜之間就會有這麼多人變得這麼有錢,為什麼我們辛辛苦苦工作掙不了那麼多錢?開始反思這個問題。
:開始想你那個“誰從誰兜里掏錢”的問題?
:對,我就想這個錢總得有人支付,到底誰來支付?他賺錢肯定我要賠錢,當時就是這種直覺。因為我在世通公司,對公司內部情況很了解。這公司不賺錢,雖然規模很大,上千億美元的市值,但是它不賺錢。我當時在的那個部門是專門做流量測試和會計統計的,所以我知道他們的大概流量、大概成本是多少,它的收益是多少。一看,典型的賠本買賣。但是它通過不斷地企業兼併,股價卻一直在拉高。
:也就是資本運作。
:是。它一共兼併了60多家企業,就是通過這一系列的兼併使得股價不斷拉升,真正的業績其實越來越差。我當時就在反思,這樣發展下去它肯定會出問題,肯定會崩盤,哪有企業不賺錢股票市場一直往上漲的道理,這違反常識。當時我也做了一些股票、一些投資,與此同時就開始研究美元體系。研究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無論什麼問題一旦碰到美元的體系,就一下子深入進去了。所有問題都來自一個本質問題,就是錢是怎麼回事,美元是怎麼回事,它為什麼這麼牛,為什麼流通這麼廣,為什麼人們會接受它?然後就開始研究它的歷史。一碰到美元的歷史問題,很多問題一下子就牽出來了。
:《貨幣戰爭》之前,你還寫過別的書嗎?
:沒有,這是第一本。
:但是在《貨幣戰爭》出版之前,基本上沒有什麼人知道你,沒有知名度。
:對,無名小輩。
:出版商是怎樣找到你的呢?
:我在美國的時候,一邊研究這些問題一邊寫博客。博客點擊超過了一百萬,慢慢開始有人和我聯繫。
:原來出版是因為博客,現在你的微博也挺火。大家開始認識你是因為你的書,《貨幣戰爭》出版的影響很大,但是更大的影響,可能還是從有了微博之後。
:對,沒錯,微博。之前的紙質圖書出去之後,跟讀者之間沒有互動。所以讀的書再多,讀者也找不到作者,沒有互動。各種活動啊、見面會啊,畢竟有限,不像這種實時的溝通。微博對社會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我看你在微博上講過,你是個軍事迷,對中共歷史上每一次戰役都非常熟悉,而且在社交上和軍人溝通非常容易。這和你小時候的家庭背景有關係麼?
:主要還是個人興趣。
:不是軍人家庭?
:沒有,沒有軍人,父母都是大學老師。
:你在微博中曾經談過對於毛澤東的看法,加上你自己對於軍事的愛好,包括提出“人民戰爭”這個概念,那麼你今天一些思想體系的形成和他的著作有什麼關係嗎?
:有關係。我大概是從初中開始讀《毛選》。那時我哥哥剛上大學,要學《毛選》—他大我六歲—我也跟著學。我覺得我們現在這個情況,就是在這個國際金融大格局中,要想最後取勝,也只有通過當年毛澤東那個思路。追隨既定的遊戲規則肯定是不行的,當年毛澤東要是追隨蘇聯那個規則,在武漢、長沙搞暴動那肯定早被打敗了。他為什麼能成功呢?就是另闢蹊徑,想到了一個可能從來沒有人想到的方式,用一種全新的思路進行一種徹底的突破。尤其他提出來的這種人民戰爭的思路,在世界戰爭史上是沒有先例的,完全是一種創見。所以我在微博中說,他這種偉大可能不是一代人能夠理解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遠見和創新精神,會得到越來越多人的認可。
:可能有人聽你講這些會有種詭異的感覺。你知道,這兩天很多人在談論你的美國國籍。
:我覺得國籍更多地相當於一個通行證,代表你可以在世界上哪個範圍內活動,越是以後越是這樣。
:但你加入美國國籍還是需要宣誓。
:我其實對美國原始的憲法相當推崇。
:對於杰弗遜那些人?
:對,我對那幫人非常推崇。
:後面呢?
:越往後,我覺得它越像一個帝國,不像一個真正的民主政體。其實它當時勾畫的時候是人類一個非常理想的狀態,所以我覺得早期是非常好的。現在我覺得美國越來越像羅馬帝國,我不太喜歡羅馬帝國那種感覺。
:越來越像羅馬帝國,怎麼講?
:帝國就是征服,它實際上把征服放在一個很重要的位置上。
:全球化?
:征服、控制、掠奪。不是說你自己生產能力強大,你自己去造福於這個社會和地球,而是越來越多地靠控制別人和掠奪別人來維繫自己這套統治。那就變成一個負面的東西了。
:回到我們剛才的問題。初中就讀《毛選》,那你很早就有閱讀的習慣?
:我父親從小就逼我背《古文觀止》。
:當時有多大?
:五六歲吧,上小學前。
:這麼小,能背過嗎?
:小孩子的記憶力好。現在不行了。
:那時候還看過哪些書呢?
:我喜歡歷史,家裡有二十四史,都是線裝的。還有,《紅樓夢》我看過十七八遍。
:花了不少時間?
:就是愛看書。 《紅樓夢》好多可以一章一回地背。
:那你最喜歡《紅樓夢》裡哪個角色?
:林黛玉。
:到現在還是一直喜歡黛玉?
:沒錯,這個是改變不了的。林黛玉特別純粹,愛和恨都很純粹;薛寶釵太圓滑,我就特別不喜歡薛寶釵這個類型,她活得不真實。
:你喜歡形如本原的東西。
:對,林黛玉是特別本真的一種人,我挺欣賞的。
:沒有泡沫?
:哈哈!對,這樣說很有意思
從微博中可以看出你的文學愛好。
:沒錯。我認為我骨子裡還是一個文人,而不是商人。這是從小熏陶的結果。
:那父親是對你影響最深的人啦?
:當然是,對我價值觀的形成,或者對骨子裡很多東西的形成,肯定是有影響的。
:前兩天我看到自己的微博突然有很多人轉發,覺得挺奇怪,因為我不記得說過什麼。後來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個朋友頭一天發的,說有一次跟你在一個嘈雜的小飯館,聽你跟他講不良的貨幣制度如何導緻禮崩樂壞。因為她知道我準備採訪你,所以特地@我,結果別人的轉發也都跑我這裡來了。轉發的人都說想听聽詳情。
:因為人類只做兩件事,創造財富和分配財富。分配財富中間一個核心元素就是通過貨幣,在這樣的情況下,貨幣其實是社會財富分配的契約精神的體現。這種精神越是貨真價實,大家彼此之間的信任關係越是穩定。如果這個基石動搖,社會成員相互之間的信任體係就會瓦解,社會交易成本就會上升,從而導致生產效率和整個社會功能的逐漸惡化,也就是通貨膨脹。雖然有時我們看到的可能是一個社會道德問題,但是在道德倫理之下還是財富分配問題。如果沒有一個很好的財富分配體系,就不可能有一個穩定的社會道德體系。那天聊的就是這個問題。
:所以你經常在微博中說“金銀已經成為你根深蒂固的信仰”。你有宗教信仰嗎?
:沒有宗教信仰。宗教我接觸的時間很長,在美國教會大概待了10年。
:為什麼在教會待了10年?
:在美國時每個週末都要去教會。中間有四五批牧師跟我辯論,想說服我。我太太和孩子信教,他們非得拉著我去。因為按照基督教的說法,死後我太太他們上天堂,我要下地獄,那時我們倆就要分開。她很焦慮,所以就拉著我天天去。我到教會去沒幹別的,就是天天和牧師去辯論。
:去踢場子?
:辯論10年。他們讓我受洗,我說你只要能夠說服我,我一定會受洗,然後就是一批一批的牧師來說服我。
:你覺得最難說服你的是哪一點?
:其實我覺得,可能還是我的理性思維太重了,一定得問出個所以然來。其實宗教最後的一點、最後一公里,一定是感性的東西。最後一公里實際上是讓你放棄自己的判斷能力,不能相信自己的理智,完全要靠信仰。我就是在這最後的環節過不了關。
:但是最後這個環節也無法用理性來說明。
:對。
:所以他也沒法來說服你?
:這是無法通過辯論解決的。只有當你真正需要它的時候,你才會去找。比如大病一場,或者真的到生命垂危的時候,那個時候才可能不得不去信。因為你靠自己的理智已經無法戰勝病魔,那時候你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我覺得,人只有在那種情況下才會信。
:你這種理智和你前面講的骨子裡的文人有衝突嗎?
:也不能說衝突。我把自己定義為一個思考者。這麼定位,實際上兩種思維都是非常重要的。
:那你怎樣思考自己的一生?
:我看過一本書,是個系列,書名叫《七個習慣》,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它實際上講的是一個人怎麼判斷自己。它讓你假設你死後,在追悼會上聽別人怎麼給你致悼詞。那個時候無論名和利,什麼東西都煙消雲散了。如果你參加追悼會,別人在念你的生平和悼詞的時候,你最想听到什麼樣的評價,你就是什麼樣的人。如果評價宋鴻兵是個億萬富豪,我覺得對我來說毫無吸引力,沒有價值;或者說他是一個什麼官,對我來說也沒有價值;但是如果人家說,他的很多想法、很多思想是有價值的,這種東西有可能跨越好幾代人,這是我最看重的,是我所追求的。
:有更具體的目標嗎?
:我希望能夠成為世界級的學者。
:那你覺得現在從學歷角度,或者學術水平,能不能達到這個水平?還是說你現在要繼續努力,才能成為一個世界級的學者。或者說,你現在只是名聲還不夠,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你的學術能力已經達到了?
:我指的學者,還不是學術能力的問題。因為學術分成兩種,一種是像牙塔里的學術,就是你得在某些領域做出特殊的東西,比如發明、發現,像衍生產品定價這種東西也算。那是一種學術型的學者,我不希望成為那樣的人。我希望自己像約翰·奈斯比特那樣,能夠影響整個世界30年、20年的思維方式。
:他是你的偶像嗎?
:那當然,我大學時代就讀過他的書。三月份我在韓國開會正好碰上他了,因為我那天做主題演講,他和他太太兩個人在底下聽,講人民幣升值問題。講完之後他來找我,我是第一次見他。我說我是您的忠實粉絲,30年前就是您的粉絲。
:奈斯比特寫書都是在山里,沒有互聯網的時代基本上就是靠傳真與外界聯繫。你寫書的時候就說去香山“閉關”。這也是一種模仿嗎?
:奈斯比特10年才寫一本書,我肯定不會採取這種方式。
:你覺得你現在跟奈斯比特還有差距嗎?差距在哪兒?如果有的話。
:我一直以來都是在系統性地顛覆一些東西,實際上在“立”的方面還不足,因為我還不知道未來真正美好的社會,它到底應該怎麼樣來構架。但是我已經知道,現有的機制,哪些地方是它一些核心的、致命的缺陷。
:就是說,你的研究也面臨一個轉型?
: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後續的書肯定以“立”為主,你說人家不好,那你就拿出更好的東西來—就是這樣的轉型。能夠寫出一些讓大家覺得有價值的東西,這是我對社會的一種貢獻。
:你的人生目標實際上類似於哲學家。
:對。這可能並不要求你的專業知識,它需要的是洞察力。
:所以你最後希望別人給你的評價其實是:宋鴻兵是一個具有非凡洞察力的人。
絮語
白銀之後……
春節期間,姜文的賀歲片熱播,一時間街頭巷尾都是電影流行語。
“讓《貨幣戰爭3》再飛一會兒!”宋鴻兵也未能免俗。
但他自有獨特的視角:“《讓子彈飛》中惡霸黃四郎說:銀子都撒給窮人了,作孽啊!他的狗腿子回應到:看看,有人敢拿嗎?除了鵝,沒活物敢過去—寫過《貨3》之後,再讀這句台詞,會覺得更有寓意。呵呵。”
如果我們就此下結論說:宋鴻兵的鼓動技巧確實高超—這沒有錯,但卻可能一葉障目。
沒想到宋鴻兵是個酷愛電影的人,《趙氏孤兒》上映時,他本該在香山上閉關寫《貨3》,卻早已心癢難耐:“寫書到了衝刺階段,但,電影還是要看滴!”
去年的幾部電影,最觸動他的還是《盜夢空間》。
“《盜夢空間》的英文原名是《開啟》。影片一開始有這樣一段話:最頑強的寄生蟲是什麼?一個想法。人腦裡的一個簡單想法可以建造一座城市。一個想法可以改變這個世界,重寫所有規則。”
讀了這段話,再看《貨幣戰爭》,會不會也覺得更有寓意呢?
讓人意外的是,他還要再看一遍:“最近工作很多,很雜,很煩。但是,再多再雜再煩,還是要去再看一遍《盜夢空間》。誰也無法盜走老夫做夢的權利。”
那宋老夫子看電影做的又是什麼夢呢?這就要從他看完電影之後的推薦辭中去尋找了:
“強烈推薦大家看看美國最新大片《Inception奠基》,好萊塢的想像力令人驚嘆。在探索人類精神控制領域中,他們已經遠遠走在了中國同行的前面。在夢境中截獲情報,改變人們的命運等命題都是精神控制理論娛樂化的探索。美國經典大片的背後都有強大的精神內核。”
這讓他想起了另一部著名電影:“《黑客帝國》的精神內核其實就是聖經,其高明之處在於整個影片沒有一處提到聖經,而廣大觀眾在如痴如醉中已經接受了很多精神理念。相較而言,我們的電影業文學和藝術家太多,而科學家、生物基因、地質天文、心理學家、教育學家等專業人士太少,以至於想像力奇缺,尤其缺乏強大精神內核的構建。”
說著說著就要動手:“這樣的電視、電影會越來越多,金融版的2012會很快成為好萊塢的大片,如果我是電影導演,我就會拍,太具票房震撼力了。可惜中國導演太遲鈍了,知識結構跟不上。這就是造輿論。”
正如宋鴻兵自己所說,《貨幣戰爭》之前他只是個“無名小輩”。我們回顧一下他的成名之路—百萬博主、暢銷書作家、微博名人—不難發現其中有兩條主線:一個當然是貨幣戰爭的主題,而另一個則是媒介。博客、出版、社交網站,都是大眾傳媒。電影當然也是。
其實他還做過雜誌。目前宋鴻兵的官方身份介紹是:知名學者,現任環球財經研究院院長。後一個身份的機構名稱實際上來自於《環球財經》雜誌,他一度主持這本雜誌並策劃過諸如《中國的青年近衛軍》之類的主題。
在他那尚未收拾停當、稍顯凌亂的新辦公室,宋鴻兵簡要地回顧了這段經歷:“從2009年開始,我相當於雜誌的出品人,大概有一年半的時間。後來雜誌太燒錢了,如果都是自己的錢往裡燒就沒必要了,所以我就從雜誌撤出來了,專門做這個事兒。”
“這個事兒”說的就是他現在正在搞的網游公司,從去年年中開始籌備,我們去的那天,還在招人。也許是吸取了辦雜誌的教訓,這次宋鴻兵不僅沒有回應關於新項目贏利前景的問題,出言也相當低調:“1000多萬元的投資已經有人出,我某種意義上就相當於玩票,並不是真的要進入遊戲行業。”
話音剛落,第二天他就出現在韓國CJ財團的遊戲公司總部。韓國網游產業發達,遊戲公司的負責人又是“貨迷”,聞聽宋老師駕到,特地攜書前來,簽名合影,好不親熱。
而宋鴻兵目前對網游的評價也遠遠超過了其他媒體:“網游將形成未來的立體傳媒版圖,最終凌駕於電視、廣播、出版、電影之上,形成強大的傳媒平台。它將以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方式,以強大的互動性、參與性、豐富性和直觀性成為意識形態戰爭的戰略制高點,為兵家必爭的精神中原地區。”
而結論依然反映出他一貫的思考方向:“托夫勒早已指出,改變人們的思維遠比改變人們的行為更強大!”
本次銀價回調之後,很多人猜測宋鴻兵的下一步行動。雖然他在公開場合對白銀依然信心滿滿,但畢竟有2008年57%的暴跌和其後兩年的低徊作為參照,重現半年來“人民戰爭”的輝煌已屬不易。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若以中國人的“三才”觀念來分析這次“戰爭”,行情屬於天時,人和源於圖利。而在財經領域中,由於普遍的人性因素,只要有天時,就不愁沒有人和。這樣一來,地利就成了出奇制勝最重要的一環。這個地利因素,在剛剛的過去,來自於微博;至於將來,顯然宋鴻兵已將網游當作一個備選。
竟或“白銀之後”並不是一個適切的問題,我們更應該關心“微博之後”?
這讓我想起很久以前聽過的一個笑話:有一個德國守衛負責在德國和奧地利交界處巡守。有一天來了一個奧地利人,看起來很窮,駕著牛車要通過崗哨回奧地利。牛車後面堆了高高的干稻草,換做別的守衛,大概揮揮手就放他過去,但是碰到這位守衛可沒那麼簡單。
他直覺奧地利這人一定在走私,於是拿出耙子,仔細翻檢稻草里究竟藏了什麼東西,可是翻了老半天,什麼也沒找到,只好放他過去。
第二天,同樣的事又發生一遍,第三天也是。日復一日,相同情節一再上演,始終找不到任何東西,守衛就這樣翻查了三十年。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問那位奧地利人:“這件事放在我心上好多年了,不過我今天要退休了,要是我不知道答案,一定會很懊惱,希望你能告訴我。 ”奧地利人這麼多年來和他接觸,多少有些感情,於是誠懇地點頭說一定會誠實回答。守衛開口問到:“這些年來我一直懷疑你走私。你到底是不是走私客?”
奧地利人遲疑了一下:“好吧!我的確是走私客。”守衛說:“可是我天天檢查你牛車後面的稻草,卻什麼也沒發現,你到底走私什麼東西?”
奧地利人誠實地回答:“牛!”
誰知道呢,也許換個角度能夠更好地觀察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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